常州也有不错的园林。但是常州人有自知之明：常州园林和苏州园林在名气上不好比。所以，常州人一直说的是“四小园林”。“四小园林”分别是位于前后北岸的意园，位于常州宾馆处的近园，位于少年宫附近的未园，位于第二人民医院内的约园。

在很长的时间里，“四小园林”当中，只有未园是完整的，关于未园以后单独讲述。余下的三小园林，根本上是做了其他用处，所以只剩下或多或少的一部分。其实常州远不止“四小园林”，如今老城厢建设如火如荼，小园林一个个地被“挖掘”出来。在消失的园林中，最有名的莫过于止园，其模型为中国园林博物馆的固定陈列之一，另一个固定陈列的模型是圆明园。不过园林再好，没有一些文人的故事，就不够风雅，就不算好园林。所以，我来讲讲发生在近园里的一场风雅聚会。

近园最早是恽厥初（1572-1652）的别业。网上有说恽厥初是恽南田绘画的启蒙老师，还有说他在明亡后藏崇祯的儿子在别业……这些惊天动地的故事，听听就罢了。清康熙十一年（1672），告老还乡的杨兆鲁(1623-?)将这里，连着龙城书院的一部分废地买下。他在这里建园筑宅、凿池堆山，用了5年时间，终于“近乎似园”。“近乎似园”的言辞很谦虚，常州人喜欢标榜哈尼谷常州人低调、不事张扬。但是，行动上的诚实，令杨兆鲁的谦虚言辞看上去有点做作。杨兆鲁做了一个盛大的园林落成“典礼”，邀请王翚、笪重光、恽南田等文化名流来近园小住。王翚是《康熙南巡图》的一作，当时最著名的画家。笪重光与杨兆鲁为同科进士，是当时最重要的书画家、诗人、文化学者。

王翚和笪重光来，不是白住的。王翚画了《近园图》，笪重光为之写了题跋。不过主角还是杨兆鲁自己，他写了一篇《近园记》，如下：有客过近园，谓予曰：人生天地间，一身之外，非吾有也，皆可以远名之，何况游目托迹之所，草木禽鱼至寥廓，不亲之物与吾身何与?而子谓之：近岂不谬哉?予曰：不然，夫远近亦何常之，有性情骛乎？远则浮江河，陟五岳，且欲翱翔於凌虚之台，驰骤於阆风之圃者，有之予也，蒲柳也，鹪鹌也。一亩之宫，可以栖迟偃息，禽鱼草木，皆吾陶情适性之具。又何远之足云。自抱疴归来，於注经堂后买废地六七亩经营，相度历五年，於兹近似乎园。故名曰：“近园”。其中为堂，则“西野草堂”也。不过三楹，可以宴客。其南则“见一亭”，前叠石作假山，后作小台，植牡丹数种。窗棂敞豁，表裹相望。折而西，则竹深处山此而进，题曰：“药栏乘兴”。左有“天香阁”，右有“安乐窝”。临池有“得月轩”，绿水沦涟，游鱼与波光上下，此予读书吟钓处也。又折而北，则“秋爽亭”。回廊匝绕又北，则“铿湖一曲”，迤逦而东，过“虚舟”，入“容膝居”。渡小桥，则“三梧亭”，亭下有“垂纶洞”，石磴参差，古木蕹郁，亦城市山林，小憩之所也。西南则留片地，作种“菊圃”，圃前有“四松轩”，轩左有“欲语阁”。园中之木，高下数百株。其花，则四时开落，约数十种，虽不及绿野平泉之万一，庶几寄吾身於一壑之内，而吾意悠然矣。

可见如今对公众免费开放的近园，即是依照此文进行的修复。恽南田将这篇《近园记》誊写下来，刻石所用。据说他还专为近园写了12首诗。王翚、笪重光、恽南田这三位文化大师，借这次“典礼”，在近园“连床夜话”住了四十余日。他们在微缩的山水间流连，作画、写文，聊艺术、思想、时事、生活，那种快乐，很浓也很雅。这一段近园佳话，使得近园有了和其他三小园林不一样的意味。后来的近园怎样了呢？同治年间，近园易主，新主为士绅刘云樵。光绪十一年（1885年）再易主，这一次是恽彦琦（1828—1893年）以6万两银从刘家购得，也就是近园“回到”恽家。在很长一段时间，常州人把近园叫做“殷家花园”，殷和恽发音相近，“殷家花园”其实是恽家花园的意思。借本篇“风雅集会”之名，我再来说一个雅玩的故事。有一位与恽南田同时代的画家名叫唐炗(1626－1690)，是上一篇文章里提到的唐宇昭的儿子，当年他也是常州画派的领袖。《武阳县志》上明明白白写着“唐荷花，恽牡丹”，唐荷花即指唐炗的荷花画得好，可见他俩在常州本地的地位对等。唐炗的存世之作很少，网络上的一些唐炗作品，看上去都比较可疑。他较著名的画是现藏故宫博物院的《红莲绿藻图轴》，即是一幅典型的合作作品。

这幅画是为王翚四十岁祝寿而作，纯用没骨手法，一无勾勒痕迹。其中荷花部分为唐炗手笔，其余部分是恽南田作。画上有唐炗落款，有恽南田的两则题跋（内容是夸唐炗画得多么好）。还有王时敏、王鉴、笪重光的诗与题字，王时敏、王鉴在当时名气都比恽南田大。想想蛮奇怪，一幅画合作画完不算，画完之后你写字他写字写上一大堆……你愿意一堆人在自己的画上写字吗？不要觉得奇怪，这种形式的中国画，在古代是士绅阶级的游戏，也是构成中国画的一个很重要的环节。当代画家还在继续这种游戏，武进博物馆馆藏的《双鹰图》，就是1983年恽南田纪念馆揭幕之际，刘海粟、黄胄、陈大羽、夏伊乔的合作。刘海粟和黄胄各画一鹰（右左），陈大羽画松，夏伊乔画藤，刘海粟题跋。

今天的近园，廊壁处嵌有各种名碑约37块，笪重光题《近园图跋》仍在，《近园记》石刻已无存。